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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半途离开的前辈与后辈

理发店老板的儿子与健身房教练的女儿，这种奇特的相遇相识有时候让人感觉只会出现在时代剧里。

第一次见到丽子的那天，日向刚刚递交了加入篮球部的申请书，虽然离成为正式队员还早，他已经情不自禁地畅想起夺取冠军的美妙时刻。

怀着这种玫瑰色的憧憬，他在跑步机上将速度调得很高，用尽全力释放自己的能量。而当他感觉自己心脏快要炸开的时候，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把速度蓦地调低，这个瞬时的速度差让日向脚底一软，整个人顺着跑步机的履带趴倒下去。

“喂你——”

“到底有没有点健身的基本常识啊，你这种毫无计划性的跑法，既没有办法提高耐力，也没有办法提升速度。”干练短发的少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埋怨，用锐利的眼神自信地盯着他看。

一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顺平！”

老爸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让日向顺平的回忆骤然中止，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把准备好的浴衣又放回柜子里。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已经开始紧张得指节酸痛了。

“顺平！好啦趁现在还有空过来搭把手。”老爸又叫了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日向走出房门前看了一眼门口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在瞬间脑补了一下穿那套男士浴衣的样子，然后有些纠结地抓了抓自己像刺猬一样的头发。

不一样了。

自己跟过去不一样了。

既不是刚认识的时候青涩、莽撞，对挫折与失败一无所知的日向顺平，也不是高一时颓废、放纵，逃避自身渴望的日向顺平，甚至，也不是那个面对友人说出要一起拿到日本第一的，虽有理想却隐隐不安的日向顺平。

一切都在变化。

唯有一件事始终如一。

在走进阳光里的一瞬间，日向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起跳投篮的动作，那动作他非常熟悉，足以让他心安。

此刻他还不了解的是，这份掺杂着期待、憧憬和更深层次意义的安心感，当他下楼看到新来的客人时将被破坏殆尽。

楼下来的两名客人看起来跟日向年纪一般，像是刚走进店里不久。

稍高点的那位，面目清俊，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却隐隐给人一种前辈般无形的威压感。他用力卡住身旁同行者的脖子，露出潇洒轻松的笑容，平静地朝日向和老板挥了挥手：“真抱歉呐小哥，正好看到这边有理发店就进来了，不着急的话，能给这家伙把头发好好打理一下么？”

与他自然流畅的谈吐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被他卡住脖子的那位同行者，不断地尝试挣扎却挣不开，明明并不比旁边那人矮多少，却感觉无形中被压制得无法反击。略显黑的肤色衬得他脸色越发不好，嘴里小声像是在说着不干不净的垃圾话，却分明能看到卡住他脖子的那只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日向看着被卡住脖子的那位客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较旁人要略微黑一些的肤色，精心编成地沟垄式还扎出几条小辫子的发型，锐利的眉眼和凶恶的眼神，以及那副找别人不自在的讨厌的气场。

这位客人他认识的。

“虹村！”被勾住脖子的那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立刻又被旁边的人扼得更紧了一些，吃到了苦头，灰崎祥吾才又吭吭哧哧地补上“前辈”两字。

去年诚凛并没有跟福田综合正面交手，但是旁观了海常的八强战之后，无论是谁都会对灰崎其人其名留有十足深刻的印象。颇让人讨厌的笑容和舔手指的习惯，对前辈毫无尊敬的态度，以及，一度压制黄濑的那个抢夺他人招数的能力，不得不说，这个家伙所有的特质，都致力于让人感到不舒服。

更不用说事后日向又听火神讲了在天台上发生的事。作为一个篮球部的队长，日向认为灰崎祥吾这个人，对人对篮球都缺乏足够的尊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灰崎和花宫一样，属于日向绝对不想与之有任何交集的对象。

哪能想到半年后在自家的店里遇上了。

东京这么小，真是的，饶了我吧。

日向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但是，这么一个人在旁边那位“虹村前辈”面前，却出人意料地老实起来，不免让人好奇这两人的关系。说起来虹村这个姓氏隐隐约约也有些印象的样子……是谁呢？

老爸以一脸非常玩味的好笑表情面对着新来的这俩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客人，回身发现日向从楼上走下来，假装并没有意识到客人看起来就很麻烦，胡乱朝自己的儿子挥了挥手：“顺平啊，老爹我有点事想出去一趟，我看离你出门的时间还早，这活你替我处理吧。”

不待儿子做出回应，老爸抄起帽子走了出去。

“喂喂，万一很麻烦呢？”日向瞥了一眼门厅挂着的钟表，对门外的甩手掌柜不咸不淡地抗议了一声。

“这种程度的麻烦都搞不定，那你更不可能搞定今晚那点麻烦啊。哈哈哈哈年轻人需要多锻炼嘛。”老爸意有所指的笑声从门外远远飘进来，听起来完全不把青少年的烦恼放在心上。

日向眉毛跳了跳，他没有继续抗议。当然，也抗议不了。

他起身拉了一件洗得发灰的围布，在老爸出门的脚步渐渐走远后，面无表情地递给这位名为灰崎祥吾的客人。

看着睁大眼睛一瞬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的灰崎，日向知道对方也认出了自己。

“这位客人，不知道要剪成什么样子呢？”

“非要说的话，这发型也不是那么糟糕。”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看起了杂志的虹村，在灰崎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理发椅之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哈？那你还非要我剪？”灰崎拖着长音，对着镜子里的虹村抱怨了一句，吐字并不急促，语气却相当不善。而镜子里看去，虹村头都没抬，只是掰了掰手指，在安静的店里可以清脆地听到他指节的声音。“因为你的那张脸就已经很欠揍了，再用这么欠揍的发型，感觉我会忍不住一直打你。”

日向手里的剪刀咔嚓响了一声。

如果不是从进门之后这俩已经彼此呛声无数次，日向就要担心眼前这个恶徒会不会一把掀开围布冲过去暴揍那名叫虹村的家伙了。

不过，到底是谁暴揍谁也不好说。

日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不良，虽然并没有真心实意地混出名堂，打架这种基础必修还是很了解的，这两个人一进门，他就注意到灰崎显然有被揍过的痕迹。

日向用剪子比了一下灰崎头发解下来散开的长度，在下剪前透过镜子瞥了一眼那名叫虹村的人。

说实话，虽然感觉跟自己年纪一样大，却是相当不好对付的样子。

并没有赤司征十郎那种凌厉到让人不爽程度的强硬感，虹村给人的感觉是深潭一样沉稳而略带压力的气势。进店之后，他一直跟灰崎有说有笑，但只要灰崎稍微顶嘴他就会毫不客气地给予“教育”，下手之果断凶狠，让日向这种老早就想教训一下灰崎的家伙都要咋舌。

更让人惊奇的是，灰崎并没有做过多的反抗，他一边一脸不耐烦地表示抗议，一边老老实实地围好围布。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像是有一套稳定的程序，而磕磕绊绊的斗嘴和斗殴是程序中必然发生的细节一样。

灰崎称呼虹村为前辈。联想起Winter Cup时期见到灰崎对福田综合篮球部前辈的态度，日向不以为然地轻轻摇头。他实在难以相信那个目中无人的灰崎也会老老实实地加上前辈这个称呼，即使看起来灰崎只是被迫用了敬语。

但是，如果考虑到灰崎初中时期曾经是帝光的一员——

日向透过镜子观察着虹村的举动，飞速在脑海中检索。老实说，帝光出过的优秀球员并不少，但唯独奇迹称霸的那三年，因为天才们的光芒过于强势，帝光同时期的其他球员即使技术也很优秀，也难免被人忽视。

虹村这个姓氏，日向确实有些许印象。

“说起来，我听说你在篮球部对前辈的态度很恶劣，嗯？”翻了一页杂志，虹村突然开腔问了这么一句话。

连日向都稍微诧异了一下，灰崎则不耐地“啧”了一声，小声却清晰地回应：“关你什么事啊，又要在怎么尊敬前辈这种事情上对我说教啦？”拖着散漫的长音，灰崎的恶意清晰地展露无遗，“我和篮球部前辈们的关系，彼此都很满意不就好啦。”

虹村听后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而是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态度如此。

“是吗，本来就没有对你说教的打算。”

这个感觉能克制住灰崎的家伙对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意啊？日向眼珠向左侧滑动了一下。

虹村淡定地将杂志又翻了翻。

“反正拖出去打一顿就好了。”

作为前辈这么认真地讲这种话真的好么？

虽然这样想着，日向在内心深处赞同着虹村的话。

“嘁。”灰崎撇了撇嘴，却没再说什么。

“回国之前我有看你们的比赛，你的，那几个小子的，还有赤司。”虹村把杂志收起来，背部稍微向后靠了靠，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颀长的身材陷在这个略小的沙发里丝毫不显得邋遢。他嘴角噙着笑，向灰崎的方向看了过去，“退部的时候不是连球鞋都烧了？还以为你彻底不打篮球了，对上黄濑那一场看，并没有退步嘛。”

灰崎发出清晰的因不满而吸气的声音，非常明显地晃了一下头，耳骨上扣住的粗大耳饰反射出银色的光：“我对篮球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只不过听说，帝光篮球部的成功全成了奇迹世代的铺垫，这感觉太不爽了，于是想顺手把那名号拿回来而已，别说得好像我特意做了练习一样。”

虹村又点了点头，表情一点动摇也没有：“是嘛，等会儿拖出去打一顿就知道有没有练习了。”

所以说，到底说的是哪种意义的打啊？

日向眼珠向右侧滑动了一下。

不管说的是哪种意义的“打一顿”，以日向的立场，能看到嚣张跋扈的灰崎被收拾得只能顶嘴却又收敛着的样子，也蛮值得。

灰崎的头发之前是编成地沟垄式的，所以虽然看起来紧紧地贴在头皮上，将辫子解开整个头发的长度也还算可观，稍微整理一下，剪回普通男性的发型绰绰有余。

日向最后用剪子处理了一下两鬓，用吹风机吹掉沾在领口上的碎发，将围布摘下来抖了抖。

“这样还OK么？”

被理发的正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虹村则相当爽朗地走近看了看，相当爽朗地笑了起来：“很不错哦，非常感谢。”

“行了，头发也理了，我可以走了吧。”灰崎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插着兜就往外溜。

兜帽被虹村一把扯住。

“难得我有空回东京一趟，等会儿还有好多事情想好好跟你商量一下，你就这么走了那怎么行呢。”语气听起来也很轻松内容听起来也很轻松，虹村的笑容清爽阳光，日向后背轻轻抖了三抖。

“在门外等我一会儿，这次的理发的钱我来付。”

灰崎虽然满脸不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到门外，虹村回过头将费用结清，在他把钱包放回兜里的时候，日向终于抓住了空隙向他发问。

“那个，虽然这么讲是很冒昧，你和灰崎祥吾难道曾经很亲近么？”看到对方投过来的有些讶异的目光，日向赶紧解释起来，“我见过那个人的比赛，老实说，对他非常没有好感。我不是觉得你们关系很好，只是，那个家伙会这么老实地听从吩咐，联系他对福田综合前辈们的态度，还真是难以想象……”

“灰崎那家伙啊……我跟他初中的时候是前辈后辈的关系。至于老实听人讲话这点嘛——”被称作虹村的清俊男子，自己自嘲一样地耸了耸肩膀，“没有见过比那家伙更不爱训练喜欢说谎逃避比赛的球员了。不过这都无所谓，不听话的话，打一顿就好了。”

所以说，这个方式真的没问题么……

不过。

“你说你跟他在初中是前辈后辈的关系，难道说，你也是帝光篮球部的一员？那，跟奇迹的世代也……”日向面对对方英气十足的眉眼，在一瞬间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然而他还是小声却沉稳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虹村大方地点了点头：“虽然说不上是称职的前辈，现在也基本没有继续打球，但那几个小子到底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包括这个不像话的家伙。”虹村的下巴朝门外偏了一下。

“之前看比赛的时候，包括听人介绍情况的时候，还对这几个家伙的发展有些担心呢，结果亲自回来看看，觉得大家果然还是挺不错的嘛，就连最不上心的这小子，也有好好训练。”

帝光篮球部对不错的定义是指什么呢，简直是凡人无法想象的高墙。

“可是，灰崎，并没有很喜欢篮球吧。”下意识地，日向把心里所想的说了出来，“他只是喜欢抢夺别人的东西，才以这个名义继续参与篮球比赛而已，不是么。”

虹村很感兴趣地看了看日向，伸手调整了一下手臂上彩虹色的护腕：“我对你有点印象呢，刚才想起来，是黑子那个学校，诚凛的队长，是吧。”

大方自然地提到了黑子的名字，像是勾起了他愉快的回忆一样，虹村的表情越发柔和起来：“听辰也说，诚凛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学校，身为诚凛的队长，你应该对自己的队员很了解吧，你会很清楚自己队员的性格，技术，能力以及缺陷，因为不做到这点，就没办法成为合格的统帅。”

“我呢， 曾经是帝光的队长。”

完全没有因这个名号感到自得的语气，虹村在吃惊得张开嘴巴的日向面前转过身，看了看站在门外的灰崎：“所以我很了解这个家伙。他自尊心非常高，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抢夺什么名号，输给黄濑的那天，他就会彻底放手退出了。”

“可我遇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是打算趁着栞祭活动来买新球鞋。”虹村抱起手，笑得非常感慨，“算是一点身为前队长的傲慢吧，不管旁人怎么看，我不认为这小子真的对篮球全无感情。只不过恶劣的毛病一大堆，嘛，多打几顿可能就好一点了。”

“刚才听你跟店长的对话像是等会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你啦，祝一切顺利哦。”

日向看着虹村朝门外走去，对着一脸不爽的灰崎重重地打了一下后脑勺，在灰崎炸毛地扑上来之前朝前方指了指，像是在说接下来去那个方向，然后这两个风格迥异的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街道。

脚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老爸回来的时候，看到日向正在自己的柜子里到处翻找三年前的篮球杂志，他耸了耸肩，并没有询问原因，只是大声提醒日向：“你出门的时间快到啦。”

“知道啦，我记着呢。”手里没停着，日向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手表，一边将一本封面有些卷边的杂志抽了出来，他仔细看着封面那个尚有稚气的身影，底下配文则是：全国最优秀的大前锋之一，虹村修造。

还真是前辈啊。日向挑了挑眉毛，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说起来感觉各队的前辈都很喜欢以殴打后辈当作表示亲昵的手段呢，如果可以的有时候也真想……

想了想自家的几名后辈，无论是红毛的篮球笨蛋还是蓝发的影薄少年还是板凳三人组，日向甩了甩手腕，将杂志收起来的同时收起了高中年代找一找前辈威严的想法。

不胡思乱想了，确实出门的时间快到啦，要好好做准备才是。

日向顺平面对太阳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哦对了顺平，我刚才有看到穿着运动服的狗从街道跑过，是不是你们把二号搞丢了啊。”

日向的深呼吸卡在了嗓子眼里。

不会吧，二号今天应该是，黑子负责照顾啊？

——回到国内一切都还顺利，见过几个朋友之后就会回美国了，不用担心我。感觉日本和大家都变了很多，但也见到了虽然变化很大却又感觉没有什么变化的人，感觉很感慨。父亲身体还好么？回程需要我带礼物么？

发件人：虹村修造        收件人：父亲            已阅读

——黑子，刚才有看到很像二号的狗，是二号跑丢了么？

发件人：日向顺平        收件人：黑子哲也        未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