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ch me |chapter② 黄桃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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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森先生。”考文内尔医生坐在他对面,十指交叉,露出标准的笑容,牙齿洁白,感觉刚刚做了新的磨洗上色。

       “您的复诊报告书,这里请您签字。”

       医生的手指都这么洁白干净得惹人厌吗。安德森眯起了眼睛,伸手拿起了钢笔。无论来几次他都不太喜欢这里,但他的指派医生一旦确定,没有特殊理由就不会更换。

       他也不考虑更换。没有必要在这种细节上浪费金钱。

       整份报告都做了完善(但没意义,这个时代人类的隐私不值钱了)的加密,只有他的微密码可以认证解开进行阅读。他本来无心阅读,但职业病一般的小心谨慎之心让他在脑中调取了上一份复诊报告书,他简单地做了比对,发现除了日期和个别几项浅层情绪指标之外,两份报告没有任何差别。

       他唇角讽刺地勾起,但没有作声,挥笔签了自己的名字以表确认。

       “那么,下次复诊前,我会让助手再跟你进行确认。”考文内尔对他微笑。

        如果只是惯例地问一些反复答了很多遍的问题,然后给出一份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报告,那么不需要医生,只配备诊断程式对他写报告也是一样的,何必浪费这点时间呢?安德森转念又想,也许就和他现在的工作一样,世代网络做出了判断,总是要有人做点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可以让人类觉得自己很重要的工作。

       安德森向医生点头,正打算断开和对方的讯传会面系统,他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考文内尔医生,你知道茱莉雅她和我离婚多长时间了吗?”

       安德森能看到医生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彩。

       对方推了推眼镜,歪了歪头,像是打算告诉他一个特别的消息似的,斟酌再三后开口:“安德森先生,正如我们之前给您开出的诊断一样,您罹患了非常规随机端口失忆症。”

       “您的夫人,也就是茱莉雅女士,她没有跟您离婚。”

 

       

       今天的天空也堆积暗沉的浓云,安德森左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右手拿着刚刚在地摊买的一本狗血小说。他轻声地哼着歌,偶尔抽出左手翻一下书页。他不需要聚精会神地看,因为并没有精彩到让他浑然忘我的程度,所以也不至于出现走路途中一头撞向电线杆这样的窘事。

       那本书讲述的是上个世代,有一名魅力惊人的女演员,她意外爱上了平平无奇的小书店店员,在反复磨合的过程中,两人数次因为彼此的身份地位的差距而放弃,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伴在一起共度此生。

       当他走到那间酒吧门口时,他正看到那位地位卓绝的女士对心爱的人说出情定终生的经典名言,挂在门口的嗅探铃铛殷勤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安德森将这本书随意地丢进口袋,推门走了进去。

       “晚上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瘦高个酒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轻声招呼了他一声,推给他一杯苏打水。

       与那晚不同,此夜的酒吧安静,有序,身后的桌位几乎坐满了,人们的交谈也控制在合理的音量下。每一座木质的方桌上,都放置了一盏点燃的油灯。

       安德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挡住自己略有些尴尬的笑。他上次追到酒吧里,在吧台前坐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点,只点了一杯苏打水。看来是在眼神毒辣的酒保这里挂上号了。

       他正准备拿起这小小的杯子,少女的手指灵活地从右侧抢先夺走了酒杯。

       他又一次闻到松针疏冷的味道。安德森向右侧转头,看到穿着制服的少女背着双肩包,规规矩矩地坐在高脚凳上。她笑眼弯弯地看了一眼安德森,将苏打水一口喝干。

       “约克桑——”她撒娇地拖长了尾音,对着酒保微笑,“请给这位先生一杯黄桃罐头。”

       伽知実。这是她的名字。用日语发音来念的话,会像发音不准的“catch me”。

       如果用少女自己说话的腔调来念,就更像了。

       伽知実看着酒保开始摇晃那些五颜六色普通人搞不清楚的酒杯酒器之后,才将目光放在安德森身上。

       “晚上好~”她说话的腔调会带着惯性的语尾打转,听起来就甜得发腻,但安德森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上次已经说好了,不是吗?所以这次的酒就让我请吧。”

       上次的事情……安德森的视线穿透过少女,她今天还穿着和上次暴雨中一样的制服,只不过没有因为全部淋湿而露出她的曲线。安德森对自己皱了一下眉头,为自己瞬间产生的绮想感到罪恶。

       上一次他追踪到了信号之后,他就顺着信息束的指引来到了这座酒吧。

       外面的招牌毫无品位地堆积了一些鲜血、荆棘、刺穿的剑和心脏之类的元素,酒吧的名字是狂野的连笔,安德森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里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当时在忽明忽暗的霓虹灯下只站了五秒钟,就听到里面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声。

       他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能发现整个酒吧被起码三层信息束加密保护,以保证一旦出现特殊的状况,世代网络的巡警无法第一时间来到这里,给了牛鬼蛇神充足的逃跑时间,当然,相对的,肮脏的巡警们想要假公济私地在这里做一些不该被外界知道的事情,外界就不会知道。

       这座城市已经溃烂了,而这样的酒吧就是都市文化界面的下水道,是流亡者和反叛者的天然家园,是仅存的监控下的畸形自由港,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和人相约在这样的酒吧里畅饮狂欢,用敲碎的半个酒瓶扎向嗑药的瘾君子,往往对方只是挥舞着短路的机械义体朝他笑笑。

       那段日子过去太久,久得让他想不起来当时与他同行的人是不是茱莉雅。

       也可能他模糊的记忆只是拜那劳什子失忆症所赐。

       那天,他浑身湿漉漉的,像一只被人踢出家门的落汤老狗,不会说话的机械侍者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但又不会伤到他,把他拖到了速干风口,让他在一分钟内变成一个衣服干燥的绅士,就是衬衣显得有些皱。随后侍者松开箍住他手臂的圆环,任由安德森拨开在光线纷乱的地板上用力扭动身体跳舞的客人。

       他每走一步,就能感受到鞋底传来的震动的触感,同时有漂亮的光圈以他的足迹为圆心向外辐射。如果他只是不小心误入这里的过时的中年人,他大概呆不了十分钟就要离开,但偏偏他又很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他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他前面的人,一直到他走到了吧台前。

       “您好?”留着两撇胡子的酒保同样的语调接待了他。

       他在巨大的声浪里大声地喊:“请给我一杯苏打水!”

       酒保面无表情地冲他颔首,像是见惯了这类根本不泡吧的无趣社会人,随后就不再看他。

       这让安德森有了余裕,让他可以将目光转向引发整座酒吧如此嘈杂喧闹的核心源头。

       舞台上,那名少女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更换了外装程式,她的脸上是绚丽高调的彩妆,头发也变成了金色,在她脑后嚣张地扎成高马尾。她的左眼下方涂了一粒心形的红色泪滴,然后她在舞台上用力地拨动着吉他,让异常的音阶一瞬间击穿每一个人的心房。

       “喊我的名字!”她忘情地在台上呼喊着,而台下是她此夜迷醉的信众。

       CATCH ME!

       大家挥舞起手臂,大声呼喊着这个单词,仿佛颓废世代的自我宣告。

        

       

       “诺丁山?”伽知実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低头,看到少女拿着从他口袋里取出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您还会看这种类型的小说吗?”

       安德森看着酒保把调好的黄桃罐头推到他跟前。那是一杯底层是黄色上层是渐变白色的鸡尾酒,他试着喝了一口,入喉的酒液口感柔顺,可以说过于柔软了,以至于他有些不舒服。是小女孩才会喜欢的酒。他默然地下了结论。

       “是上个世代才有市场的故事。高高在上,拥有权力、财富和地位的女性,完全与她不相匹配的,平庸、一无是处的男性,意外相遇、相爱最后相伴一生的故事。”安德森觉得他的语调足够轻轻拿起,但少女立刻睁大了明亮的眼眸看向他。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她在拿到这本书的时候想必就已经自行在浅层网络检索了书籍的内容,此刻却纯良无辜地对他说抱歉,安德森觉得这种小女孩才有的幼稚的心机非常有趣,他轻轻笑了出来。

       “看这种小说做点美梦,总比去看那些长篇大论地分析为什么茱莉雅要选择一个废物生活在一起的虚拟文学自在一些,你觉得呢?”

       伽知実轻轻翕动嘴唇,整个人趴在吧台上看向他,漂亮的丹凤眼牢牢地锁定他的目光。安德森发现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能发现她睫毛长度惊人。

       “您的失忆症,让您忘掉她了吗?您还爱她吗?她现在,还活着吗?”

       茱莉雅,在私底下有另一个名字,那是不被世代网络巡警认可,但很多程式使用人都会这么称呼她的名字。

       圣母茱莉雅。

       她是开启了新世代的天才,是她带领着整个程式AI走向了自我学习和逻辑演进的道路,她是AI的信仰。如果真的存在完美模拟的AI的话,那么他们或许该视她为,母亲。

       安德森若有所思地举起杯子,像是要逃避什么的将黄桃罐头一饮而尽。

       “她还活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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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对此毫无信心,可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跨过那片海,我不想再听到它随血液流动而涌起的潮汐。”
超级杂食,随时有可能刷or创作任何突有所感的作品/cp相关。
其实是书评博主(?)写评价类的内容比正经小说多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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