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语·蛸夜行(一)【进度72%】

当前文本量是3W,希望可以4w多左右完结。

刀语同人,否定主从CP,原创人物有。

以刀语小说本体和动画作为参考,西尾后来提供的前代的故事我没有纳入,所以一定要较真的话,跟原设应该有很大的出入。 

其实结尾和最核心的部分都写了每次就提不起干劲继续……可恶。

我搞不懂lofter到底怎么算字数的啦,明明才3w居然说超过五万字,只好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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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的诸位,想不想得到天下啊。”颇有些挑衅似的问询语气。

       “啊啊不用急着摇头啊,我从你的眼神中已经可以看出来了,果然是这样啊,既然降生于世上这也是当然的。虽然人民对于先前的大乱仍记忆犹新,可是又有谁能否定当时叛乱者们的气概呢。说到底现如今的将军家原本不也是靠谋反起家的吗?”

      “战国时代,是这个国家历史上,剑士剑客最活跃的时代。战场上的主角既不是大名也不是指挥官,而是他们。

      “使得战国时代绽放异彩的却是这些剑士的刀工刀匠们。如果剑士是演员的话,刀匠就是后台了——不,是导演。那也是当然的了,没有刀就无法出刀。

      “而刀匠中异端中的异端啊,就是四季崎记纪。不属于任何流派的,是位孤独而高傲的刀匠,相传他就是可以支配战国时代发展的刀匠,不属于任何一国,只是把自己锻造的刀毫无节制地撒满全国,总计二十五国,一千把刀——”[1]

       今儿这里故弄玄虚一惊一乍开讲的,是战国时代的四季崎记纪的故事,这人名声之大,行事之诡诈,以及轶事流传至今之稀缺,留下了相当多可以脑补的空间,故而被人津津乐道经久不息也很正常。

       闲坐在小小酒馆里听评书[2]一干人等形形色色,其中不少都是常厮混戏楼酒巷,熟谙各类惯说的段子狂言的流民,照说这么老的段子,若是说书人讲得不好,那自然有的是人架秧子起哄要求退钱,但还没等这些老油条挑毛病,台下就已经有人笑出声来。

       “哈哈哈真是受不了——”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轻轻地拍打着桌子,这名形貌秾丽的少女成功的吸引了整个小酒馆的注意力,“该说还算接近事实呢还是完全的胡说八道呢,实在是无法不让人发笑啊,四季崎记纪什么的,这种介绍里槽点太多了,我否定,否定这样毫无理由的加设定的言辞啊~”

      “那种拿腔作调的言论,倒是意外地使我想起那个让人不快的女人呢~”

       轻佻又傲慢的语调,像是戏弄周遭人一般运用着多重否定的说法方式,以及充满慵懒意味的声线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奇特的化学反应,但是这点奇异与这名少女给人的直接观感相比,远远比不上她本身就带来的惊讶。

       肤白胜雪,金发碧眸,完全一副异国人的容貌。

       却又非常妥帖地穿着和服。

       她袅袅娜娜地站起身来,完全不在意周遭投来的目光——说不定她内心正为这些好奇眼神而嗤笑——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把造型独特的铁扇,抬起头道:“我说,喜欢躲在天花板的闷骚阴暗面具男——”

        ——不考虑她使用的饱含恶意的形容,她的日语也说的相当流利毫无违和。

        更让人惊异的是天花板也真的有一个声音在回应她:“属下在,公主殿下。”

       “我在这边呆够了。”唰地展开铁扇,用傲慢的语气说话的女人信步走出了酒馆,“虽然你办事也总是不让人满意,倒也不是不能表扬。起码在我预想的时间内完成了,反而意外地多了点游玩的时间,呵~”语尾轻佻地上扬,发出一个听起来有点扭曲的愉悦笑声。

       “是因为公主殿下的计划向来缜密。”

      “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去尾张。毕竟那个让人不快的女人还没回去,我做更多准备也没意义。现在另外有点消遣,可以去试试~”被唤作公主殿下的女人用扇子挡住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所以说,喜欢躲在天花板的闷骚阴暗面具男,你晕船么?”

 

        空气像被盐渍过一样泛着咸腥的潮气,不大的房间里专门清出了一块宽敞的地方。

      “嗬!”低沉的呼喊声还有打斗时候的那种推挡击打的声音,偶尔会异常密集,偶尔会突然中断。

       即使隔了一个房间也听得很清楚。

       金色长发的女人懒懒地坐在海獭毡毯上,右手倚着一只靠枕,她面前放着两张托盘,分别盛放着两份不同的料理,但是她显然没有留意,只是微闭起双眼,听着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

       激烈的声音又骤然消失了。

       停滞了一会儿,这个房间的拉门打开了,头上绑着海盗标志头巾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看起来气质平淡无味的男人用一种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的语气说:“嗯,小姑娘,结束了。”颇让人注意的是,他有一双看起来极无辜的下垂眼。

      “真慢。”抱怨的语句,“我还以为会更快结束呢,就算是输也要输快点啊。”

        看起来像是在责问眼前的人,答复的声音却从天花板飘下来:“非常抱歉,公主殿下。”

     “诶呀,小姑娘。”语气波澜不惊的下垂眼男人毫无惊讶神色地接过了话茬,“那位小哥真的非常厉害,所以结果是他赢了。”

       一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似乎谁赢都无所谓的女人从袖子里掏出铁扇,敲击了一下放在地面上的托盘:“既然比武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么有兴趣听一下对厨艺的评判嘛?”

       地面上的两个托盘,左边的托盘上很精致地摆放着三个寿司,一个被从中间切开了,食材很豪迈地用了很多的飞鱼籽,而且很有趣的是米饭铺在海苔上,再反转以海苔的一面向内包裹著材料制作的,从切开的那面可以看到惯用的黄瓜和蟹柳,佐以特殊的酱料,并且配了裹好面粉烹炸的软壳蟹[3]。右边的那份则简朴的多,只放了一碟粗切的海蜇,并配了一小盏浸有芥末的醋。

       “虽然我个人是觉得那份反卷寿司比较好吃,可是我拿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谁制作的了,要是我就这样按照自己喜好选了,不是太理所当然了么?我否定这种让比赛过分倾向我方的做法,要是我家右卫门左卫门输掉了就更有趣了。所以——”她笑盈盈地眨眨眼睛,“我要选另外这份。”真是恶趣味的选择。

       “唔,虽然是很粗糙的厨艺,但是也别有风味呢~”

       “于是,两场比试,现在是各有胜负,第三场什么时候比呢?”懒洋洋坐在地上的女人托着腮,笑的很开心。

       下垂眼男人又轻轻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刚才跟那位小哥在进行拳脚比划的时候,顺便就比了几盘五子棋。”

       ……至于为什么五子棋会出现在幕府时代,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怪诞。

       “结果还是那位小哥赢了啊,也罢,愿赌服输,须田俊介兼座下蛸夜気海霸团愿听差遣。”下垂眼单膝跪地,摆出一副“随便你处理”的神态。

       不过他虽然一直维持着相当面瘫的平静表情,内心却不由在回忆今天这天降的麻烦事儿到底是怎么来的。

       鹤川港蛸夜気海霸团首脑须田俊介在变成一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几天不洗澡也无所谓的糙汉子之前,是认真读过几天书的斯文人(有着非常文气的下垂眼),从他苦思冥想给自己的集团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至于他是怎么一步步变成振臂一呼傲啸一方的海贼头子,那想必是很有聊头的故事,不过这并不在本文范围内。

       作为海盗团里有点墨水的存在,他对港口的控制是非常仔细的,经过缜密考虑后布置的情报网,可以在不影响海港人民生活的前提下,完美地掌握各类动向,如果有出现什么可疑人物,情报是会立刻传递到他那里去的,延误不超过一炷香。

       偏偏今天他多睡了小半刻。

       所以当他被绑住了身体拖到甲板上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份情报的时候,他不由非常感叹自己居然疏忽了。

       “不对不对~”听起来一直含着笑意的,明朗的声音,仿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地回应他,“我否定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就算你及时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早点知道会遇到什么人罢了。”

       街道上传递来的情报是这样形容的:一个奇怪的女人,有奇怪的随从,还有奇怪的动向。

       这种语焉不详的报告谁会知道要怎么办啊!须田俊介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不管怎么说,虽然你是自认为掌管了一方权力的海盗团团长,在我眼中,仍然不过是个粗鄙之人而已,无聊,无趣,没什么意义,只不过热衷在海与岸之间谋点蝇头微利罢了。”站在船头的女人嗅着海风,轻轻地皱了皱眉,但是声音里还是一种很愉悦的调子。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必要这么毒舌。

    “须田俊介——啊,听起来真是乡巴佬的名字。”

       海盗团长感觉心脏被捅了一刀。

    “也不是不能指望会有什么品味不错的名字,但是这个也太平淡无奇了,你到底是怎么干上首脑的位置的?因为太不引人注目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人们意识到你是团长?”

       又一刀。

    “行动力也不足,被发现的时候居然在睡觉,想必平常都没有人惦记你的脑袋吧,真可怜,虽然安逸生活人人都向往,可是对海盗来说,这根本是耻辱了吧。”

       心脏血流不止了。

       “我说,该怎么称呼呢,奇怪的金发小姑娘。”虽然脸上表情一直面瘫,可还是被刺激的有点恼火,蛸夜気海霸团首脑须田俊介忍不住反驳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小姑娘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单纯羞辱我吧。”虽然说跟已经压制住自己的对手这么讲话是不明智的行为,可是海盗也是有尊严的。如果是为了什么具体的物质,也许还有谈判的可能,但是在不明白对方意图之前一味地忍气吞声,自己都要替自己感到窝囊了。

       “不可。”从头顶穿来的警告的声音,“不可称呼她为奇怪的金发小姑娘。”

       如果不是此刻骤然发声,还真没谁会注意到桅杆上居然无声无息地立了一个人,啊对了,之前有说,这女人带了一个奇怪的随从。

       “哈哈哈,不要这么紧张呀,你怎么知道我是不是有很享受被人评价为奇怪呢。啊不对不对,我否定我刚才的说法,我才不奇怪呢。”站在船头的女人转过身来,碧蓝色的眼眸,雪白的皮肤,西洋人的容貌乍看之下真是惊艳四座,金色的云朵一样蓬松的长发如果不是在头顶略微挽了一下,想必一定会铺到地板上了,就算如此也仍然是过于长了,感觉她走路都有不小心踩到自己头发的可能。

       她轻轻的挥了挥手中的扇子:“我叫~否定姫。”

       这小姑娘真把自己当公主大人么?须田俊介问道:“那么,叫否定姫的小姑娘,你把我绑起来了,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诶呀是这样的~”笑颜明艳的女人从船头走过来,弯下腰用扇子托住海盗团长的下巴,“我要入伙,跟你们去做海盗~”

       “哈?!!!!!!!!!!!!!!!!!!!”

        不仅是须田俊介,桅杆上那家伙也惊讶了,他似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就这样愉快地决定吧,虽然说直接求你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的话成功率反而很低呢——”否定姫朝头顶轻轻地挥了一下扇子,绑住须田俊介的绳索就无声无息地断开了——不要误会,这女人一点武功都没有,一丝一毫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不过桅杆的随从颇为好用听话而已。

       “不过直接绑起来然后对你做这样的要求,也很突兀,咱也有相当公平的方法来帮助你做出决定哦。”否定姫说着要入伙,却一副颐指气使心中决定好要怎么做的样子,“来跟我的下属较量吧,三场比试,如果你赢了他,那么你来决定怎么处理这份请求,反过来,那就毫无疑意地,答应我们入伙吧~ ”

       这女人一直唧唧呱呱非常聒噪:“不过你也安心,就算看起来手段强硬也要达到目的,总还是会按规矩好好地给你算可以拿到手的钱或者资源,做为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内部监察所总监督——啊,虽然现在不是了,不过马上又能复职就是了——我可是能开得起非常优渥的条件哦~”

       “啊啦,差点忘了说,他叫——”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慢慢地咬着重音,很戏谑的口吻介绍了自己的跟班。

        下垂眼的团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大概已经晓得麻烦什么的是躲不开啦。

        再然后,就是刚才那一幕了。

        三局两胜,顺理成章。

      “不要再发呆啦名字很乡气的团长先生~”否定姫笑盈盈地把写作合同读作卖身的纸张摊在他的面前,“从我决定要你入伙那一刻,你就已经注定要参与到这个故事中了哦~”

        可怜的一早上命运就被翻覆的海盗团团长须田俊介,在这样输掉了比试之后,被迫地踏上了跟奇怪的女人和她奇怪的随从一起的跌宕起伏【才没有】的旅程!

 

       琉球鹤川港[4]是一个与其名称完全不相称的地方,既没有鹤,也没有川泽,鹤川港是一个并不丰饶的海港,沙滩也铺满了粗糙的沙石而不是细腻金黄的沙粒,特产是大乌贼与各种不同的水母。

       以及海盗。

       与萨摩那种规划整齐纪律严明颇成气候的海盗团不同,鹤川本来就远离日本本岛,官方力量几乎不涉足此地,这里的海盗压根就没有跟幕府抗衡的压力。

       二来这里的商船往来也颇少见,像萨摩海盗那样依靠劫掠来维持庞大的海盗团的开支,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说~”否定姫语调微妙的恍然大悟,“这才是不愿自称海盗的原因啊~~”非常恰到好处的嘲讽感。

       蛸夜気海霸团,起了这么一个怪诞拗口的名字,固然因为首领喜欢掉书袋(“我毕竟也是读过书的好吧。”)另一方面,也是竭力回避自身其实并不像海盗这样的尴尬吧。

       否定姫检查了这个小海港的运转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须田俊介及他手底下这群海盗们,是维持这里正常发展的核心力量。

       也就是说,海盗反而是这里的正义呢。

       他们建设并稳定了港口的经济秩序,帮助联络对外的商贸往来,自己定制了税收标准并且“不失和平”地推行到了所有商户,自己也有蛸夜気品牌所有的农业生产活动和渔业养殖(“啊啊说到这个,用海盗船兼职养海带结的办法是我的得意之作啊☆”),以及,劫掠商船是副业,频率还不如救助海难者来的高——只不过后者会在救助成功后收取高额费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趁火打劫了吧。

       “公主殿下。”永远带着面具的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这样说,“不禁,觉得我们才是反派。”

       “啰嗦~”照旧是用词很嫌弃但是听起来分明很愉悦的腔调,“号称最滋润最有趣的反派是我,而不包括你,你不过是讨人厌阴郁跟班罢了。”关键字加重音,暴击效果X2。

        在否定姫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戴着写有“不忍”二字面具的侍从脸上露出极轻浅的笑容。

       如果那个时代已经有斯德哥尔摩症这样的名词或者有人开始对精神SM感兴趣的话,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大概会被很多人拿来做样本仔细研究的吧。

       出海前的准备是非常繁琐又必须认真仔细的。更何况这次是要前往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海域,可能发生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光仰仗那个不靠谱的公主大人和她奇怪的侍从,只会让人觉得心里更没底吧,所以要把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最严峻的状况都考虑到。在输了格斗厨艺五子棋之后,正式松口答应协助否定姫的蛸夜気海霸团团长须田俊介,正在安排布置人手,做必要的准备工作。

       在这小姑娘手底下干活还真是不轻松啊,简直要同情那个什么右卫门左卫门了。下垂眼的须田俊介团长站在船头这样想。

      “俊~介~君~”人未到,声先到。否定姫会在太阳这么毒辣的正午从船舱来到甲板还真是让人惊讶。

      “中午好。”下垂眼转过头,少见的睁大了双眼。

       在华丽无比的紫色大伞的阴凉下,否定姫今天的造型依然……咦,有变化了。

       她把云朵一样的金色长发分成了两绺,扎起了一个斜右的高马尾,左侧那一缕头发则仔细地顺着额际编成麻花,然后学着海盗的样子戴了一截紫色蔷薇花纹的头巾。身上也不是之前的过于正式的和服,而是干练利索的黑色短打,袖口收拢,腕部缠好了腕带,这造型看起来,倒是很像忍者,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长了。[5]

      这实在太让人惊讶了,尾张的否定姫居然会穿这样。

    “这样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锖白兵呢。”微微鼓起嘴巴,否定姫又仔细打量了自己一下,然后很开朗地笑了,“不过果然我还是很帅气呀。”

       全身装备唯一没替换掉的是那把威风凛凛的铁扇,否定姫“唰”地展开它,挡住自己得意洋洋的笑容。

      公主大人,您这身装扮再做这个动作只会显得格外幼稚。下垂眼在内心默默吐槽。

      然后他瞥到否定姫身后为她打伞的左右田嘴角的笑痕。嗯,左右田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俊介君还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嘛?”颐指气使的语气套用在她现在的装扮上倒显得可爱了,“舛沙罗海,俊介君其实完全没什么了解吧。”

       须田俊介默默地点了下头。

     “也难怪啦,虽然是怪谈的产生地,但是本身却没有怪谈,简直像忍者一样要被世人遗忘啦。”说着自相矛盾的话,否定姫懒懒散散地朝钉了海岸图的木板处走去。

      “你看看,这个位置这么偏僻,几乎不会有商船经过,离海岸也还有不小的距离,普通渔民不至于深入到那里,即使有什么不得了的海怪,没有通过人的口来讲述,就无法留下让人震悚的故事。也有可能,舛沙罗海根本就是平静的海,平静的海当然就不值得被津津乐道。”看起来有点年代感的地图,酱油色的图纸上,很模糊地留下了舛沙罗几个字。

       正如前文所讲,琉球鹤川港本身就极度没有存在感,以至于海盗都无法在这里单凭打劫航船为生,而只有这里的地图才标注出来的舛沙罗海,如果把无存在感做个数值统计,这个属性值应该爆表了。

       当跟否定姫达成约定,说最终的目标是这片海域的时候,须田俊介是很惊异的。

       他原本以为这位之前在尾张掌有权力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是盯上了这里的战略位置(你太高看你这个小破海湾了俊介君)又或者想要一只海盗心腹船队,又或者是想要通过收复这里的管辖而邀功,万万没想到她是真的要出海,而且是去这么一个没有特别理由的地方。

       只留下名字,没有传说,没有故事,没有怪谈。

       没有怪谈的海,其实就应该是很平安的海。

       但是也有另外的可能,就是经过这里的船彻底地消失了,所以没有人能把怪谈留下来。

       没有目击者,也许意味着目击者都死了。

      “所以说,因为遇害的都是本身就遭到海难的商船呀。”否定姫咯咯地笑了起来,“每隔十几年也许会有一次吧,不幸遇到了海难,一直飘到了舛沙罗海,接着,就遭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呢。”

      “俊介君今年有三十五岁了吧,舛沙罗海距今最近的一次船难,可是二十年前呢。”

       否定姫一边朝船舱走去,一边讲道:“二十年前,说不定,我有见过你哦,俊介君~”

       二十年前见过?船难?下垂眼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难道她?!

     “公主殿下。”一直紧随在否定身后的右卫门左卫门开口道,“须田俊介先生不是本地人,是不可能二十年前见过您的。”

       否定姫用扇子挡住自己鼓起来的嘴:“所以说最讨厌办事磨磨蹭蹭又只会乱讲话破坏我精心设计的悬疑氛围的讨人厌混蛋了。”

       ——这么长的句子好歹用一下标点符号,公主殿下。

 

       二十年前啊,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值得追忆的故事。

       的确须田俊介并不是本地人,不过正如本文之前所说,一个读过书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异乡人是怎样颠沛流离努力进取变成了擅长管理的海盗头子的故事,不管是多么吸引人,这里是不做探讨的。

       于是,不是本地人的海盗首领亲自组织去搜集了关于舛沙罗海的情报。

       这个海港一直很安稳,理论上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的话,是一定会流传下来的,何况二十年前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人大有人在。

       问了一圈,没什么收获。

       提到舛沙罗海的反应也都是虽然听说过但是从来不会出海去那边,也没有听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过。

       只知道了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二十年前啊,我记得有一天清晨起来捕鱼,正准备解绳子,发现海岸漂过来一个人,一个很奇特的小女孩,金色头发像海藻一样。我把她捞上岸不久,她就醒过来了,本来想多照顾她一段时间,但是吃过饭后她就不见了。”

       “这大概是二十年前唯一值得提起的怪谈吧。”

 

       “今晚要起航了,虽然须田俊介本人并不反感深夜开船这种事情,但是说服那帮比较固执的水手大概花费了一点功夫吧。”

         不是需要额外费神的事情。

       “毕竟右卫门左卫门都会打理好,啊,你偶尔也会有用一回呢。”

        否定姫坐在梳妆镜前,笑盈盈地对着空气说话。

        反正她唯一的听众一直在。

       “不知道尾张那边的活动进展的如何了呢,要是一切顺利的话,那个麻烦的笨女人大概也起一点作用了,说不定先祖的愿望,真的能在我这世代完成。”

       家族使命啊,看破了命运的先祖啊,什么的。

    “听起来是不是觉得有点荣耀呢?是呢,理所当然地承认这种事情居然由自己的手完成,听起来很棒。”

       这些事情都很无聊。

     “你觉得我会因此而感到满足么?啧,我要否定这种想法。”

       完全不想被这种讨厌的事情束缚住,之所以姑且决定去尝试一下,因为逃离这些事情而平淡地度过一生的话,也很乏味吧,真的远离纷争过自在的日子,听起来就完全不适合否定姫啊。

       于是就来看看,自己那神乎其神的先祖到底有几斤几两,可以把拨动命运的手一直伸到几百年后的如今。

       “如果最后,居然真的按照那人的计算可以完成的话,忍不住想要破坏他的夙愿呢。”

       否定他自以为是的定论。

       坐在梳妆台前,否定姫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蓬松如云的长发被她握在手里,用木梳子轻轻地梳理着。

       水,从地板的缝隙中开始涌入。

       如果不去理会刀啊命运啊,也许自己早就该死掉了呢。海水的味道真的是又苦又咸,喝了那么多,完全认命地决定死掉了。

       就因为要完成先祖的愿望,所以才奇迹般地漂到海岸上了吧。

       不想承受祖先这种荒谬的恩惠啊。

       想自己完成这一切,但不想在他预料下完成这一切。

       她继续盯着镜子。

       真是熟悉的脸。

       黝黑的海水,无声无息地蔓到了脚腕。

       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的意义,但是忍不住想要做一点别的,想要偷懒,想要过轻松的生活,什么尾张幕府家鸣将军家直辖内部监察所总监督,这种长的可笑的头衔,每次自报家门的时候哪里有否定姫这三个字来的轻松愉快。

       她不加掩饰地打了一个哈欠。

       四季崎记纪的刀,扭曲的历史,不得不为之的使命,将要亡国的小小岛屿。

       全都不在乎。

       之所以去做,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做到。

       想要知道先祖倾数代心血埋下的种子,在自己的世代,能发出什么样的花,长出什么样的果实。

       海水蔓延到了腰部,地板的间隙开始长出缠绵的海草。

       哦呀,这算是什么啊。异变的话,真稀奇呢,右卫门左卫门不在么。

       嘛无所谓,不重要。

       长久以来自己都居住在尾张,和那个让人生厌的女人不同,自己的性格不喜欢长途旅行艰苦跋涉,被迫离开尾张都是在跟那个女人的斗争中暂时落败失势,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未尝像她一样,走遍日本各个角落。

       自己的使命也不需要自己动身,只要驱使可以驱使的人就足够了。

       那为什么还要来琉球这偏僻的地方呢,明明想要完成的,想要解决的事情快要结束了。

       嗯,因为果然还是想,完全凭自己意志,去调查这件和先祖的使命完全无关的事情吧。想看看,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必努力追寻的真相,会非常甜美呢。

       冰凉的海水,凶狠地涌进这个房间,一个恍神就已经填满了所有的空隙。张牙舞爪的海草随着水流的暗涌而起伏摇摆。

       水里很安静。

       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跟二十年前的感觉一样啊。

       否定姫还坐在刚才的位置,手里的梳子不知道被水流卷到哪里去,微卷的长发因为水流而向四周散开,此刻的她,仿佛从深海出现的海妖。

      她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依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果然是你。

      果然不是我的臆想。

       她张开嘴想要吸一口气,吸进的却是冰冷的,又腥又咸的海水。

     “公主殿下!”

       否定姫手中的梳子咔地掉到了地板。

       什么都没有发生,汹涌的海水,蔓延的海草,都不存在。

       从来都很淡定的否定姫,按住梳妆台的一角开始激烈地咳嗽,仿佛刚刚真的被禁锢在了灌满海水的小屋里,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公主殿下…”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担心。

       伏在梳妆台上的否定姫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挺直腰板坐起来,语气还是那样轻微不耐烦:“别大惊小怪了右卫门左卫门,不小心呛到了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真有什么很值得紧张的情况,你早就从天花板上跳下来了,难道你要否定么~”

       天花板上的随从沉默了一阵,淡淡道:“是,公主殿下。”

     “真讨厌,我以为你早就明白怎么用否定讨我欢心了呢。”否定姫的性格真的还蛮扭曲的。

       从外面传来了沉闷的钟声。

       “唔,这是,要开船的意思吧,右卫门左卫门,你去看看情况,做一下俊介君的监工好了~”继续颐指气使的腔调。

       在确定那个一直呆在天花板的属下离开了之后,她伸出手指,探到自己嘴里。

       喉咙里,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什么东西,痒痒的,非常难受。

       捏住端头,慢慢地扯了出来。

       很细,很长的东西。

       完整地扯出来之后,她扬了扬眉毛。

       是一根金黄色的头发。

       细软,金黄,发尾轻微卷曲,就和她自己的头发一模一样。

       真是个不好的征兆。

       船舱猛烈地颤动了一下,能感觉到,这艘大船开始向着某个方向前进了。

       开船了。

       呵,否定姫啊,是面对什么事情,都能蛮不讲理地予以否定的女人。

       在一切终结之前,就陪你玩玩吧。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伏在天花板上,一如以往一样沉默不语,看着平日张扬跋扈的否定姫陷入梦乡后睡的迷迷糊糊的脸,听到她在睡梦中轻轻地呢喃:“妈妈。”

       面具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嘴唇轻轻抿起。

 

       “老大你不能就这么给我当小弟啊!”平常一直负责擦甲板的水兵某对着认真洗抹布的下垂眼哀嚎。

       “老大你不要这么勤劳啊!这不是兄弟的事儿嘛!”平常一直负责煮大锅饭的厨子某对着飞快切菜中的下垂眼哀嚎。

       “老大你别干了!你这么一直做我的活我心虚……”平常一直负责夜晚巡视的值班某对着大半夜不睡觉提着油灯视察的下垂眼哀嚎。

       “老大你别……”

       “喂,我现在在做自己的活好么……”站在船头仔细眺望情况的下垂眼微微苦笑着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的下属。

       “老大,我觉得,自从开船以后,你就心事重重的,虽然平常看着还挺淡定的,可是老抢兄弟们的活,我觉得老大你烦躁的很。”犹豫了半天,龙套某还是梗着脖子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胡扯。”轻轻笑了一下,须田俊介把手里的瞭望镜收了起来,开始往船尾走,“我只是第一次带各位搞这么莫名其妙的行动,有点不放心你们,怕你们偷懒不干活,或者手底下不利索,难免要以身作则一下,你说我焦虑,太看不起我了。”

       “是!老大!”龙套某声音嘹亮地应了一声,乐颠颠地去洗拖把了。

       下垂眼挠了挠自己下巴。

       其实开船之后,自己确实在焦虑。毕竟第一次去完全不熟悉的海域,而且,第一次完全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下垂眼对金发大小姐的趾高气扬体会不多,虽然初见面对她的毒舌颇感无力,但是后来他就清楚地知道,否定姫小姑娘百分之九十的毒舌都只用来攻击她的那位心腹下属。

       对无关人等,她没放多大的兴趣。

       单论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的话,虽然感觉很阴沉,神出鬼没,相处起来却很轻松,只要按他的标准把事情完成就可以了。

       这艘规模还算大的海盗船,已经出海一周,离舛沙罗海的距离相当近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

       但是,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本来对舛沙罗海有怪谈这种说法闻所未闻,听到之后自己心里也有嗤笑的意味,可是,这个想法一旦被植入脑海,就无法轻易抹除,随着越来越接近那片海域,就会越来越紧张。下垂眼突然觉得自己被否定姫小姑娘摆了一道。

       “www是呀,根本没有妖魔鬼怪,只是我吓唬你们大张旗鼓地跑到这里来做一趟并不愉快的旅游哟~”否定姫小姑娘今天仍然是那么干练简洁。

       下垂眼君苦笑:“疑神疑鬼,让小姑娘笑话了。”

       海上的小风肆意地吹过,带来一阵一阵的凉爽。

       “我是不反对你一句一句叫我小姑娘啦~但是俊介君,我也并不比你小多少呢。”否定姫敲了敲船沿,“俊介君知道了吧,二十年前,我来过鹤川港。”

       否定姫的表情无法看出这不是愉快的记忆。

       “俊介君明明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向我多问几句呢?”

       “舛沙罗海里有什么?到底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您可是一句都没问过呐。”

       笑容里多多少少有几分捉弄的成分。

       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多问问这位公主殿下呢?下垂眼先生自己都惊讶了,自己怎么会错过这件事呢,明明多知道一点会更有助于自己弄清楚到底会面对什么……

      “听说常年在海上的人会有对危险的事情提前感到预警的能力,也许是这样,才让俊介君回避了询问我任何关于舛沙罗海的事情哟。”

      “因为您下意识里觉得,会知道一些很不正常的事情吧。”

       否定姫将扇子合拢,将手臂伸直,像是在定位一样通过扇子仔细观察着海面。

       海上阳光明媚,没有任何风暴将至的迹象。

       下垂眼心中的不安的种子,突然疯狂地窜出疑问的枝桠。

       哪里,哪里不对……这片海。

       不正常。

       “真是非常抱歉~我想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更加棘手的是,我想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呢。”

       随着否定姫的说明,下垂眼发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艘船停了下来。

       没有撞到礁石的感觉,也并不像搁浅那样的停滞。

       像是,陷入到泥浆里的感觉,那样黏稠的,慢条斯理地停住了。

       下垂眼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他们的船正在慢慢地往深海里陷落。

     “老大!这海不正常!”“老大这儿刚刚其实还有风的!现在突然就停了!”

      “老大这水的感觉也很不对劲……”水兵甲乙丙丁纷纷报告的不同的异常。

        这时候如果有人在上空朝下看的话,能清晰地看到,就在他们的船只骤然停滞的瞬间,以这艘船为核心的一整片海水,颜色突然就变了。

       从一般的灰蓝色海水,变成一种很难形容的,泥绿色。

       真是恶心的颜色,往往让人想到已经死亡的,腐臭的意象吧。

       然而一直在船上的人反而是无法察觉的,距离变化越近的人,对变化本身就越迟钝呢。

       下垂眼,不,须田俊介慢慢地转身盯着否定姫,虽然并没有多余的动作,锋芒毕露。

       与此同时,否定姫那个一直默默观察着甲板上的一切的心腹,不动声色地出现在须田俊介的背后。

        ——无声的威胁。

       两边都是。

      “轻描淡写的表达自己的愿望,好像显得过于无害了。”否定姫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下一秒会被须田俊介拧断脖子,和平常一样爽朗地笑起来。

      “我不会为把不知情的各位拖到这种危险的境地而道歉的,因为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不记得了。

      不对,应该说,没有全部记得。

      不是为了找回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也不是没有这种打算。

      “不过,不过~”否定姫将手背到身后,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俊介君真不愧是考虑慎重的首领,至此为止,船上的食物和淡水,足够继续吃一个月呢~”

      “如果船陷在这里无法离开,无论足够吃多久,都只是晚点死而已。”

      “安心,俊介君。”

       否定姫一直走到了船舷,用一种非常脆弱的姿势低下头去尝试看到海面:“我没打算死在这里,所以我否定‘一直困在这里’这种愚蠢的事情。”

      “反常为妖,反常解决了,就可以离开了,小孩子都懂的,俊介君只是不知道所谓‘反常’到底怎么解决而已。”

      “那么敢问小姑娘,对这里所谓的反常,你又有什么特别了解的地方么。”下垂眼张开口,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一样,温度倒是降了又降。对隐瞒一些情况将他的手下拽到无法应对的局面的女人,他也还是一副散淡的样子,语气里却渐渐充溢了怒气。

      “关于这个啊——”

       否定姫仍然是那种非常危险的,趴在船沿上的姿势,她入迷地看着海水,朝下伸出手。

       看起来像是想要够到海面一样。

       简直,像要掉下去了。

      下垂眼心里闪过这个想法。

       ——然后她掉下去了。

      迅速地让人吃惊,一道黑影从船舷上极轻捷地向着她下落的方向纵去,在她坠到海面之前就已经稳稳地抱她在怀里,但是海面无可落足借力的地方,两个人还是结结实实地落到了海里,激起一大片水花。

       须田俊介是船上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几步拿到结实的绳子,结了个结实的结,朝那主从二人扔了过去,左右田精确地握住那条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几绕,然后抬头朝须田俊介喊了一句什么。

       下垂眼一脚蹬住船沿,正准备用力往上拉的时候,突然听明白左右田说了什么,手顿时就松开了,右卫门左卫门说“不忙。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这样,让她泡会儿好了。[6]

        ……搞毛线。

       下垂眼默默在内心深处吐槽的时候,他瞥到海面下的什么东西,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从上面看的再清楚不过了,惨绿色的海水下,一大片阴影横穿过船尾,推开意味深长的弧线。

       海怪么……这就是这里的异变?!

     “快上来!”下垂眼抓起绳索就往上拖,却见到否定姫抱住她心腹的脖子,低声嘱咐了句什么,她的怀刀便不假思索地松开了手,抱着他的主公再一次沉入了水下。

       喂,找死的话请先把这艘船解救了再说好么。

       内心这样哀叹着,却在那条阴影扫过的时候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心里一面咬牙切齿地想否定姫这个混蛋想死还拖大家下水,另一面又默默希望他们在水下不要出什么事情。

       长长的阴影停滞了一段时间,倏然消失了。

       下垂眼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时间大概没过去多久,但是在船上的人来说足够长了,右卫门左卫门和他冒失的公主大人(肇事者一脸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表情)浮了出来。

      “我想俊介君刚才一定在想你要死自己死别拖全船人下水。”一边被左右田抱上船甲板,一边洋洋自得总结陈词的否定姫,看起来非常欠揍。

      “我现在只想问,小姑娘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对这里的异变有什么特别的了解了么。”

        ——别以为你落次水就能转移话题。

        “这个嘛~虽然看起来各位很安全的样子,不过不过,刚才那个东西,我可以百分百确定——它就盘踞在这艘船底下,或者,不远的位置。”

       否定姫虽然因为泡了海水而湿淋淋,但是她短期内建立的奇怪威严并没有受到损害。

       全船的人因为这一句话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想要活下来就要——”

    “保证良好的饮食,充足的睡眠,做个好梦,就能有惊无恐地,平安度过可怕的事情~”

       否定姫凑近须田俊介,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啊,为了能活下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到。

       海盗船长无声无息地攥紧了拳头。

       ……这算,什么要求。

 

        塞壬的故事在几百年后的今天,算是比较普及的希腊神话。

       通常的描述里,她是人面鸟身的海妖,拥有无比动听诱人的歌喉,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再将海员们吞吃入腹,继续等候下一次盛宴。

       也有传说她失去了翅膀后,变换为人鱼的形态,在海岸线附近游弋,用自己的音乐天赋吸引过往的水手使他们遭遇灭顶之灾,使那一带海域堆满了受害者的森森白骨。

       想要活下来么?不要妄想自己可以抵抗那种音乐。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听。

       用蜡封住水手的耳朵,用绳索把自己绑缚在桅杆上,并且命令无论自己做出什么样异常的举动,都不许解开绳索。奥德修斯如此方逃过一劫。

       对于声音是可以这样防范的,但是,对于梦呢?意识呢?潜入内心深处的恐惧呢?

       ——这种很难处理的状况,否定掉就好了。——她一定会这样讲。

       她实在是个处理事情简单粗暴的女人。

       ——哼,只有那些心口不一、不够坦诚的家伙,才要面对内心的脆弱被人攻击的考验呢。

       而且她还是个傲慢的聒噪狂。

       ——“我予以否定——你的这种生存方式我予以否定!否定你那种生存的样子。否定这难看不像样最差的生存方式。怎么,以为这样就很洒脱?难不成这样就满足了?真是可笑。”

       这段话突然跳到脑海中的时候,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并没有任何动摇的样子,他依然平静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握毛笔的手稳健有力。

       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简直不符合否定姫行事必大张旗鼓的作风。

       另外很稀奇的是,一般都只会在天花板待命的家伙,此刻端端正正坐在否定姫的房间里,伏案写着什么。

       隔着墙壁,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公主殿下在沐浴。

       她还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女人。

       船上条件不好,对爱干净的女人来说应该是非常艰难的,但她还是想了很多办法来满足她奢侈的要求,比如说强行要求运载大量的淡水,同时她想到了蒸馏海水什么的,接着又喝令在船上修筑了专属她的洗澡间。

       虽然她只能在木桶里泡一泡。

       左右田想到那个金发女人在木桶里像小女孩一样扁着嘴却还是一丝不苟仔细清洗自己的样子(不等等你在想什么),便不加掩饰地微笑起来。

       然后他书写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是那种不会把内心表露出来的人,但是又时时刻刻强烈地表现出很叛逆的样子。各种黑性格于一身,扭曲的可以。

       对越感兴趣的人或物越会用否定的态度去面对。

       真想知道她童年有没有因为对最喜欢的食物表现的非常挑剔,以至于后来再也没吃到过。

       随心所欲地否定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讨厌的,不讨厌的。

       其实拥有非常强大的意志力的公主殿下。

       落到水的瞬间在发抖。

       虽然长期都只是相闻不相见的共处模式,右卫门左卫门与否定姫的亲密程度,其实远远超过旁人想象。

       该说是一心同体一般,高度默契吧。

       公主殿下用个恶劣的语气词便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眼神转一下就知道她下一步的指示,当她小孩子似的用非常任性粗鲁的语言喝五邀六的时候,根本会忍不住笑出来。

       十年了,追随她已然十年了。

       一直以为与他侍奉的这位大人分享了彼此一切的秘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舛沙罗海的秘闻。

       也是第一次,发现公主大人在害怕地发抖。

       即使隔着衣服抱住她,她皮肤上的战栗仍然清晰地传达给他。

      纵然是这样害怕,牙齿都开始打颤,蓝色瞳眸的公主却低声在他怀里说:“沉下去。”

       入水之前其实他就已经察觉到,就在这艘船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攀附着,似乎在等待他们落水。

       他也设计了怎样在抱住公主殿下,保护公主殿下的前提下,如何消除可能的危险。

       战斗没有如他所想的展开。

       海水过于浑浊,只来得及看清黑色的影子滑过,对方没有任何攻击行为就倏然逃走了。

       左右田尝试在纸上画出隐约看到的东西。

       看起来像是很粗的,触手。

       ……莫非是如海怪一样的大乌贼么。 

       只是这样么?

       不信,不能相信会让公主殿下害怕的,只是放大版的乌贼而已。

       是更奇怪的东西。

        ——就像塞壬的歌声一样,会让人心神动摇的东西。

      “阴郁面具男。”从隔壁传来否定姫的声音,因为隔着门而闷闷的,“我洗完了,帮我擦头发。”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面色如常地站起身推开了门:“遵命,公主殿下。”

      仓促收拾出来的隔间并不大,左右田站直身体的话刚好会撞到头,小隔间的四角都点了灯,反而比外面的房间要明亮的多。

      蒸汽氤氲在房间里,温度也明显比外面要高,连光线都显得非常温柔。

      否定姫背对着他,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木凳上,金色的长发垂下来,一直铺到地面上展开——她入浴之前,左右田仔细地在这个房间铺了一层毯子,以防她打滑。

       左右田在她身后单膝跪下,拿起木桶旁挂着的干毛巾,轻轻包住她的一把长发。

       触感很柔软。

     “这个洗发皂有点涩。”不待左右田说话,她就对着自己面前的空气碎碎地说。

     “不急,回去给公主殿下换掉。”

       小心地用毛巾慢慢擦掉头发上的水滴,动作很轻以免扯痛她。

       气味也很好闻。

      “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呢?”嗔怪的语气。

      “不怠,属下刚刚整理了一下开船之前就已经获得的信息,在公主殿下沐浴的时候分析了带上来的海水。”

        刚才在忙碌的就是这件事情。

      “导致海水浊绿色的是本地常见的一种浮游藻类,在鹤川港浅海的海水样本里也能滤出,但是含量显然不如这里丰富。这种藻类通常习性应该是附着在正在腐朽的木头或者动物尸体上,为什么会大量地涌现在海面上,属下还不得而知。”

      “哼,真是没用的笨蛋。那么,为什么船会停下来呢?”

      “嗯,且容属下擅自揣测。公主殿下落海的时候,想必也看到了吧,那个非常大的触手的影子。仅从那一眼就可以判断,这是非常庞大的怪物,如果尽全力让船停下来,并不艰难,何况须田俊介的船为了速度而牺牲了很多体积,其实是一艘比较轻捷的船,所以被一只未知的生物拦截了,也许是合理的解释。”

       “满篇都是‘揣测’,‘大概’,‘也许’,畏首畏尾不敢下结论,没用的废渣。”明明自己的心腹做了非常仔细的调查,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评语,否定姫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多蛮横,向着背后递了梳子。

       “帮我梳头。”

       “是,公主殿下。”

        将她的长发握在手心,用沉甸甸的桃木梳子轻柔地梳理。

        细软,蓬松,柔顺,还带着被水滋润过的光泽。

       “今天海里的那个东西,你有什么想法么?”

      “是。虽然没看清楚,容在下大胆揣测,应该是触手类的巨大海生物,最有可能的便是很大的海乌贼吧。”

      “海乌贼嘛,倒是比较接近的猜测~”

      “公主殿下难道还对二十年前的事情有记忆么?”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全部忘记了哦~如果说过的话,那就否定掉吧。我只是,不太确定罢了。”否定姫歪了一下头,突然笑起来,“太像梦境啦。”

      “既然你说是非常庞大的海乌贼拦截了这艘船,为什么它要停留在这片海域,为什么它不发动攻击?”

       左右田没有搭腔了。

       像是没有听到回应而不满了,否定姫出人意料地向后仰靠过去。

       正好是栽在了左右田的怀里。

     “公主殿下。”

     “听好了,让人心情不好的阴郁面具男。”因为距离突然缩短,否定姫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说起来这种姿势,未免太暧昧了点。

        他稳稳地扶住这个任性的女人。

        虽然带着手套,可是否定姫肌肤的细腻质感仍然清晰地传递到指尖。

      “四季崎家本身就不是正常的血脉。大概算是,掌握了超自然的力量的一支吧。

        这个世界也有仙人,幽鬼,啊,还有四季崎家这种超出常理的存在。”

        精致又娇蛮的声音,用这样的声音轻慢地下达命令,也已经听了十年。

      “对于违反常理的存在,我不需要轻易否定它。因为我知道那是存在的。”

     “二十年前什么的,也许只是儿童无聊的臆想,真正恐怖的不是海怪,而是人自己,会被梦境牵引控制。”

       梦境。

     “在舛沙罗海的每个晚上,我都在做梦,虽然那时别人看我是小孩子,不会什么都告诉我,但是看也能看的出来,每一个人,都在做不同的奇怪的梦。”

      “能让醒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写满忧虑,惊惶,怨恨,矛盾的梦。”

      “不,不对,我否认梦这个说法,那哪里是梦啊,根本,是回忆吧。”

       原来如此,挖掘出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的梦么。

      “所以说即使是像你这种白痴——”否定姫眼睛微阖,懒洋洋地抬起左手,清晰地敲击到左右田的面具上,写着不忍的面具。

       “号称完美人格什么的,也有不能,不愿,不想触碰到的回忆吧。”

        电光火石。

        有什么东西又开始在脑海深处蹿过。

        ——“他,确确实实地恨你。但他忍受着这恨意,一直到了今天——却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价值啊。”[7]

       并不是值得回忆的事情。

       不是该在此时回忆的事情。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不动声色地握住否定姫的手腕,使她无法碰到他的面具。

       这等僭越的举动,在长达十年的共处时光中都非常罕见。

       “公主殿下应该休息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为她裹上了长长的浴巾,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8],“公主殿下既然已经知道将碰到什么样的怪异,那么还是要保重身体,才能打败对方吧。”

       “哼,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行动力么?”陷在左右田怀里,否定姫硬邦邦地顶了一句。

       “不敢。属下只是,深为公主殿下所想,望能分担公主殿下些许忧虑而已。”神色如常,不,戴着面具也不知道他是否神色如常,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将金发的女人抱回到了床上,塞到了被子里,然后转身熄灭了烛火。

       “属下随时待命。”

        不等他离开,突然感到被人拽住了衣服下摆。

        否定姫闷闷的声音:“阴暗男,你看到我对须田俊介说了什么了,没错吧。”

        然。

        没有听到声音,但是公主殿下的口型,非常清晰。

        为了能活下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一字一字讲出口的是:

        警惕我[9]

       不明,不明白为什么公主殿下会讲这样的话,也不明白她执意来此为何,同样也不明白,她深夜的呓语又是怎样。

       对自己来说,这是不可以擅自探询的。

       “属下不知道公主殿下在说什么。”

       “是嘛。”否定姫把手缩回来,连同后半句话一起缩进被窝里,“讨厌透顶的家伙。”

        左右田右卫门左卫门很轻很慢地呼了一口气。

        身后躺在床上的那个,肆无忌惮,傲慢无礼的女人。

       他不用回头就能清楚地在眼前重现她的形貌,她的姿态,她训斥人时的语气,恣肆任性时候的气场。

        非常熟悉,非常了解。

        那种鲜妍夺目,让人目眩神迷。

        但是与自己并无关系。

        自己只是甘心为她差遣的棋子,出现在她所需要的位置听其号令,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

        瘦削的身影悄然隐匿在黑暗中。

 

 

 

 

 【字数限制所以分到第二章去了——我很讨厌分章节!】

[1]嗯,这是咎儿劝诱七花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在本文的探讨范围内。

[2]评书这个民间艺术形式在日本并不存在,但是我找不到那个时期可以起到同样效果的东西……落语?

[3]嗯,不得不说,这是和制洋食加州卷,出现在本文后几百年。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觉得公主大人大概会比较喜欢这种东西吧【推荐一下很好吃的

[4]纯杜撰,如有巧合不赖我,因为我需要又温暖又有海的地区。

[5]啊,说到这个,是拿左右田还在当忍者时期的衣服改的,至于为什么那衣服还留着,不在本文探讨的范围内。

[6]急がず。どうやら姫様がこの状態を気に入ってらしい、じょうっとくらい浴びてもいいか。其实我是想让他腹黑一点……

[7]语出自ELAPUSE的刀语同人《否语》,笔者阅文不多,唯此文对不忍凤凰二人氛围所写最合主旨,引用于此,特以致敬。

[8]所谓公主抱,并不是只有七花和咎儿才做得出。

[9]私を警戒しよ

 

转(二)https://artmisia.lofter.com/post/27e617_b98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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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对此毫无信心,可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跨过那片海,我不想再听到它随血液流动而涌起的潮汐。”
超级杂食,随时有可能刷or创作任何突有所感的作品/cp相关。
其实是书评博主(?)写评价类的内容比正经小说多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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