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轻薄儿

       我一直没有兴趣去看《蒂凡尼的早餐》,跟我对赫本有固有印象有关。

       我虽然也没有看过《蒂凡尼的早餐》的电影,但她是主演这件事情叠上罗马假日的片段,给我留下的兴高采烈的清纯小天使形象印象太深,而这种阳光灿烂的气质和卡波特那恍如沾露水的清晨一样纤细的忧郁并不一致。

       阅读之后感到,请赫本来演未必最吻合书里的感觉,却也给这个故事多了一点透亮。

       我先前阅读《草竖琴》的时候,觉得那标题美极了,仿佛破碎的梦一样,而那本的剧情也是,需要轻柔地翻过书页,才不会一瞬间戳破泡沫。当时我还不知道卡波特最富盛名的作品居然是《蒂凡尼的早餐》,等到我借来蒂凡尼的早餐来看时,时间也过去快一年了,那股无法言说的藏着怯懦和温柔的美随着人打开书页,便还会自然而然地流泻出来,只不过技法更好,更收放自如,自我投射更少(这里说的是蒂凡尼的早餐),想来他能凭这篇走红,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借来看的版本是南海出版社新经典文库那版,这版收录了两个故事,第一篇是卡波特最新发现的遗作《夏日的十字路口》,第二篇才是《蒂凡尼的早餐》。

       十字路口的轻薄儿这个标题便是同时指喻了这两篇。

       我不清楚这两篇到底哪篇先写哪篇后写哪篇但是我很喜欢这个阅读顺序,如果将两篇调整过来,我猜会有一半的人因为十字路口这一篇太过散漫而弃掉。

       十字路口的故事叙述其实非常混乱,从第一行开始便是滔滔不绝的大段文字,而大段文字里又是冗杂的对话和破碎的情感,缺乏可以具体想象的意象,只是让你感受到Grady的烦躁和内心里压抑的热情,但是仅仅这样读下去,是很容易让人感到无趣的。这篇我之所以能读下去,不过是因那一点点的好奇心,格蕾迪到底想支开父亲母亲和姐姐去做什么?与谁约会?彼得?不,并不,只是拿他做个借口?那么是?抱着这样的疑问一口气读到格蕾迪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大爆发,这篇小说的主线也才终于进入正轨。

       一个如猫一样的女孩子夏天这样烦闷的季节里陷入了无法脱逃的十字路口,她爱着什么,不顾一切地去抓住,却又害怕抛下一切去到那条线去,因为离开了这边自己便什么也不是,然而让她放弃这一点点爱退回来,却也万万不能。她知道彼得爱她,带着迟钝的恍然大悟,可是她爱克莱德,心里清清楚楚。

       她和克莱德吵架爆发的那里写得非常精妙,两个人同时意识到彼此身份的差距,同时既想安慰对方,又想刺伤对方——并且两个人都做到了后者,差一点你要以为这对身份差异极大的情侣要分手的时候,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动将两个人绑在了一起,他用偷来的鲜花(偷来的!)献给了她,两个人结婚了。

       然而没完,若是这里完了,这十字路口的徘徊也就没那么有意思了,格蕾迪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结婚的事情被姐姐发现了,她亲自去了克莱德家里,然后发现努力融入这个家庭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容易,她进退不得,她感慨,“我到底做了什么?”

       总体来说是一篇让人很困惑的文字,作者在这篇里想必投入了更多的个人情感——这让文字汁液饱满,却未必能更打动人,不愿去接近的读者就无法潜进去。即使有这么一了百了的结局:她驾着车崇尚昆思博罗大桥,车后是扭打成一团的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男人,然后是天色变换的清晨,【“你会要了我们的命!”但他无法使她松开抓着方向盘的双手。她说了一声:“我知道”。】

       有了这一篇的印证,蒂凡尼的早餐里控制自如的小说节奏就让人很赞叹了。如果说夏日十字路口竭力塑造了角色形象,却在情节流畅上有所欠缺,那么蒂凡尼的早餐则在两个角度都做到极致,这一篇作者没有沉沦,读者便缴械了。

 

       蒂凡尼的早餐的灵魂人物无疑是郝莉,村上春树写的日本译本的序言里说“郝莉·格莱特利恐怕是杜鲁门·卡波特在小说中创造出来的最有魅力的人”,我对此言深表赞同。郝莉在文中被无数人爱着,因她不羁的灵魂,“轻薄儿”,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郝莉更适合轻薄这个词的感觉。如果排掉这个词本身的贬低色彩,郝莉那种“纯真的放浪”真是与这个词相映,如肥皂泡一样华美,轻巧,却脆弱,恐怕不是随便什么女性角色可以轻易做到的。

       《时尚芭莎》当年拒绝连载蒂凡尼的早餐,理由之一是郝莉很难不被认为是个高级娼妇,这句我仔细思考之后发现很难反驳。一个游走于男人之间的女孩,一个毫不顾忌地利用着男性的弱点的女孩子,这样的描述一旦讲出口,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恐怕很难不对她产生恶感,然而书里的郝莉如此可爱,可爱到身为女性的我都忍不住要爱上她了,慵懒,像猫咪一样独立,光艳美丽,给她一点光她便通通抓走,留给你牵魂动魄的笑容,男人都想要拥她入怀,她却从来都不停驻。

       “不过他有他的道理,我应该感到对不起他。不是因为他们会把那个角色分配给我,也不是因为我是可以演好的。我感到对不起,我像是因为,我自己已经不再做梦了,却让他还在继续做梦。”她满不在乎地讲了这句话,可是她真的满不在乎么?她拥有将世界点亮的奇迹一般的性格,夸张地反馈周围人给予她的喜欢。她并不像喜欢思考的人,可是她随口说出的一些闲谈却充满了简洁有力的主张。“千万别爱上野东西。大夫错就错在这里。他总是把野东西带回家。一只伤了翅膀的秃鹰,有一次是断了一条腿的大山猫。但是你不能把心掏给野东西:你越是那样,他们恢复得越快。总有一天他们有了力气可以逃到树林里去了。或者飞上了树,接着又飞到更高的一棵树。最后飞上了天。这就是你好心得到的回报,贝尔先生。要是你爱野东西,你最后只有抬头望着天空的份儿。”

       我不知道电影里是否确有在蒂凡尼吃早餐的镜头,但是小说里并没有,从来没有描写过蒂凡尼的早餐,这是一个梦,女孩子的梦。她知道蒂凡尼也是留不住的,但是她享乐过,她就会开心。我还记得书里到繁华的尾声,坏事接踵而来,她决定离开这个国家,在匆忙拼凑了乱七八糟的行李的路上,她丢掉了自己的猫,嘴硬着说“我们都是独立的”,在下一个红灯却立刻奔出车门,在满是醉汉的街头呼唤“猫儿,你在哪里?”

       村上对郝莉的结局付以灰色的理解,他认为男主并没有积极去找她,是因为无法接受见到纯真破灭后深陷泥潭的她,我却到这里开始感悟蒂凡尼的早餐在开头便交代了一个虚无的美好结局的用意,便是你可以想象,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获得了幸福。

       最起码,男主——也就是卡波特在此篇的自我代言人,这个敏感又有些羞涩,灵魂深处还有少年的声音的男人,他在离别之际郑重答应过郝莉,他会找到她的猫,然后照顾它。

       他一直在寻找,他说有一天,冬日的一个周日,阳光普照,他找到了它,它坐在看上去很温馨的房间的窗台上,两侧是盆栽的花木,还挂着洁白的挑花窗帘。

       郝莉呢?是否找到了让她可以安心的归宿呢?

       我相信是它。

       我也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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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对此毫无信心,可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跨过那片海,我不想再听到它随血液流动而涌起的潮汐。”
超级杂食,随时有可能刷or创作任何突有所感的作品/cp相关。
其实是书评博主(?)写评价类的内容比正经小说多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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