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潮湿的可怖森见

       早在四叠半之时我就已经是心甘情愿为森见老师的魅力折服的铁杆粉丝,不过那时候是被他“完全是胡闹话痨耍小聪明,看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脑袋空荡荡的刚逛完热闹祭奠的空虚又开心的感觉”(语出柯晗)深深吸引,无论是宵山纷乱的灯火和奇异的童子还是下鸭神社装模作样的怪人和每次收费越来越贵的神婆又或者是荒诞又真诚需要用柚子泡澡的狸猫们,掺杂着浓厚宅向趣味的恶搞和天真都是那么色彩纷呈冰鲜香甜,让人可以在慵懒的夏季下好几大口饭。

       一开始对狐的故事所抱着的期待也无非如此。

       所以我深夜开始阅读,耳机里还放着进来洗脑三十分的《小苹果》,第一个故事读完,我已经像枣小姐被母亲牵着手走过稻荷神社一样,不敢回头,不敢出声,害怕看到镜子,会看到不该看到的表情。

       森见这本书吓到我了,具体点说,是第一篇。

       那种阴冷潮湿,同时又油腻腻的可怕感觉,通过他漫不经心的遣词造句,庞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你的身侧,起初只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瞥,再次相遇时已经变成无可挽回的可怕梦魇。

       初见到天城先生,并不觉得他可怖,甚至隐隐觉得有些可怜。

       青色的和服,略有胡茬的消瘦面容,啪嗒啪嗒地走在长长的走道里,毫无生气不甚高兴地凝视着你,心情不好反而会特别多话。初见到这样的形象,并不觉得对方有十足的恶意。所以就连枣小姐如此温情宽容的人都要切切地强调“这个人给人感觉不舒服”,作为读者的我仍然对他充满好奇,我想,作为当事人的“我”,也拥有类似的情绪吧。

       「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

       他如此说,像在安抚我。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我怀有戒心。你上我这里好几次了,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又没有要你对我推心置腹。」

       这一段就像是个单纯不为人理解的中年人,因为性格不好而尤其被人排斥,却又渴望与人接触而尝试表达自己的话,当时看到这里,不由得轻轻一愣,情不自禁地想,果然大家对天城先生还是有些苛刻了。

       在我天真烂漫的“体谅”中,我并没有察觉这个故事并不是传统的森见故事,也并没有意识到,随后发生的事情会可怕起来。

       打碎了客人要的盘子而迫不得已去跟天城先生做请求,枣姐又一次切切地叮嘱男主。她语调缓慢地说。「请跟他说,谢礼我改天亲自送去。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也许天城先生会开玩笑地跟你要些东西,但你绝不能听进他的话。不论是多微不足道的东西,也绝不能答应给他。那个人跟一般人有点不同。」

       可惜“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义。

       “我”看着这男人的笑容,被他言语引诱着,给了他暖炉。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应该不会引发任何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一时冷到不行,也可以再自行买一个电暖炉,只是稍微有些麻烦罢了。

       交易要一桩一桩来。天城先生在喧嚣的竹声和缭绕的烟雾里,若无其事地放了诱饵。

       「我正好想找一件东西。要是你肯帮忙,暖炉就还你。你要帮我吗?」他张开骨感的十指覆在脸上,夸张地假装哭泣。手掌覆住的脸陷入暗影,指缝间可以看到他的眼球。

       「是狐狸的面具。」他说。

       读到这里,我突然察觉到这个男人绝不是一般的性格糟糕的孤僻中年,他是极有耐心的策划者,一点一点,慢慢地以周遭人的厌恶和困惑为乐,通过布局而达到某种目的——可悲的是被玩弄的我们,在怀疑他的同时还不免疑虑,这种突然而至的怀疑,是不是也在天城先生的计算之内呢?

       “我”仍然,愚蠢地,天真地,以为并不是严重的事情,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在枣姐讲述了童年和母亲同游稻荷神社的回忆后,“我”得到了这枚面具,狐狸面具始终保持着难以捉摸的表情,回望着枣,也回望着“我”。

       到底为什么就一桩桩地去做了这样的交易呢?明明一开始都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要去听天城先生的话,也都觉得只要开口说不,就可以从他的提议里逃脱。

       大脑贪求着不愉快的睡眠,却也不由自主思考起来。“我”想,不应该把那交给天城先生的。“我”本就不打算答应天城先生的交易。“我”对那台暖炉并没有执着,根本不必大费周张地帮他找狐狸面具。再说,与其加深与他的纠葛,不如买一台新暖炉省事。谁知狐狸面具突然出现在眼前,“我”才一时糊涂给了天城先生。

       我在书外感到更加厚重的可怖感觉,天城先生,这样一路玩笑似的交易下来,到底想要什么。

       天城先生把狐狸面具拿在手中,戴在脸上,不发一语。

       我在阴暗的房里,和这名狐男两相对望。

       为了将面具交换回来,“我”被天城先生拿去了奈绪子的照片。那是在冬夜里和“我”同睡床铺,互相温暖的可爱女性,她的照片却被天城先生敏捷地夺去,并迅速地含在了嘴里,到这个地步,天城先生的恶意终于没有任何遮掩地暴露出来,或者,他本来也没有要遮掩,他薄薄的嘴唇闪着红光,露出笑容。

       然后奈绪子失踪了。

       在天城先生阴暗的房间里,他热切地招待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许是之前铺垫的浑浊恶意让人无法不警惕,“热气蒸腾,气味芬芳,半透明的汤汁里漂着宛如裙带菜深绿色的海草”,下一刻我甚至在想这碗汤是不是用奈绪子的骨血熬煮而成,出现的是更加富有冲击力的画面:碗底画了奈绪子。奈绪子柔软的裸身趴跪在地,脸朝下方,短短的黑发散乱着,就像在水中摇曳一般。一只大青蛙就压在赤裸的奈绪子身后。

       对我来说,这是这本书恐怖的终极。

       当“我”最后一次尝试探寻真相,要将奈绪子换回时,后续的故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虽然意象仍然漂亮清楚,和枣的交谈,神奇的幻灯机,带着金鱼的盘子,和奈绪子的重逢及脱逃,以及最后所说的,天城先生的死,都可以提炼出非常精准的元素,却绝不会感到单调和拼凑,一直到最后,天城先生的所在处那缭绕的烟气和喧嚣的竹声,都会一直一直生动地出现在我眼前。

       稍微翻了一下书评,大部分人似乎都更中意第二篇故事,确实,某种程度上第二篇故事像是全篇的统领,像四叠半的最后一章一样滚动着串联了四篇所有的暗示,并欣然杜撰了崭新的末路,让故事成为更加多重变换的存在,但是,我还是对第一篇最为心动。

       除此之外,几篇里穿插存在的芳莲堂,枣姐的所在,天城宅邸的新主,还有巷道里颀长的兽,露出可怕的笑意,这些很妙的点彼此关联,却哪个都没有给出解答,读完四篇之后再重头再来一遍,一定会有更多更新的感受。

       我万万没想到这曾经写出《恋文的技术》的家伙,可以写这种怪谈,我想也许会有很多人不习惯这些并不给出解释的故事,但是回想他过去的作品,即使为很多人惊艳的有顶天,也并不曾揭开一切故事,他只是平静地告诉你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前因后事就都与你无关,这本书则更过分地把日常的色彩中都蘸满了灰,只状怪诞,不论因果。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过去那个骨子里腼腆的宅电波作家,写出这样阴郁潮湿的故事。

       这一本书读下来,我想,我重新爱上森见登美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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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对此毫无信心,可我想看看我能不能跨过那片海,我不想再听到它随血液流动而涌起的潮汐。”
超级杂食,随时有可能刷or创作任何突有所感的作品/cp相关。
其实是书评博主(?)写评价类的内容比正经小说多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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